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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回 小兒女活拆鳳鸞儔 老夫人另訂鴛鴦譜

书籍:泪珠缘 朝代:天虚我生作者:清代

卻說大家正在一覽亭作登高會,殿春來回說姑蘇府上打發人來,請太太稟事去。柳夫人應著,便和婉香出席下去。寶珠也坐不住,便也緊隨下來,到南正院,見廊下站著幾個有職事的老婆子。寶珠因叫高升家的過來,問道:「來的是什麼人?」高升家的道:「便是前兒送花小姐來的那來喜家的和連升家的!」寶珠點首兒進去,見兩個婆子坐在矬凳上,柳夫人在上面過話。那婆子見寶珠進來,趕忙請了安。那連升家的笑道,兩年沒見哥兒便長的這樣好呢!寶珠笑笑,因見婉香不在,便道:「你見過你小姐嗎?」柳夫人道:「他剛回屋子去,安頓來的丫頭們呢!」寶珠因問:「你家老爺在湖南,可曾有信來沒有?」來喜家的道:「便本月初二來一個電報!」寶珠道:「電報來怎麼樣?」來喜家的道:「小的們也不仔細是講什麼。」寶珠還要再問,柳夫人道:「你可外面坐去,咱們有話講呢。」寶珠暗想,這光景是提親來的。因便退出,卻悄悄的站在窗外聽去。聽柳夫人道:「那你老爺來電,可曾寫明你小姐是給哪家的呢?」來喜家的道:「家太太單吩咐小的們,說家老爺來電,已給小姐許給人家了,著來接小姐家去,也不知道給的是誰家。」聽柳夫人道:「這便怪死人,你太太是什麼一個主見,既前兒咱們家求親不允,說是給了什麼同鄉,那也不能強求的。怎麼我甥女兒給了人連我也瞞著不許知道,這是什麼意思?」連升家的道:「哦!府上對老爺提親過嗎,或者便是許了府上,怕現在兩邊在一塊兒不好意思,不講明的也未可知。」柳夫人哼了一聲道:「哪裡是為了這個,前兒咱們家三老爺教夏師爺對你家爺求親去,你爺一口回復了,說已在提親了,著夏師爺不必再講。回來三老爺氣的了不得。寫書子回來,教我把婉小姐送他家去。咱們兩家兒從此不提這親。還是我看先姑太太面上,不忍把好好的姐兒給你太太磨死去,既今兒已另給了人家,便是人家家的人了,我也管不得許多。但終究是我嫡親外甥女兒。此去,倘路上有甚差遲,我便拿這老命和你太太拚去。」說著哭了。寶珠便像兜頭一勺冷水,忍不住一陣心酸,跑出迴廊,剛到藕香住的西正院門口,早哇的一聲哭了。賽兒聽見,趕忙出來,見是寶珠。因問:「怎麼了,敢是碰了哪裡?」寶珠見問,早一陣心疼,便像斷了腸子似的,忍不住嘔了一口,撲到欄杆上去。賽兒一看,嘔的是鮮紅的一口血。早慌了手腳,忙喊:「奶奶,不好了!寶叔叔不好了!」藕香原早回了。這會子聽喊,忙跑出來,銀雁、小鵲等一乾丫頭,也蜂擁跟出來,見寶珠倒在坐廊上。賽兒在那裡哭著喊著也慌了,忙幫著喊。有半個時辰,才醒過來,只是嚎啕的哭著。一時,丫頭們報與柳夫人,柳夫人也急急的來了。一見寶珠這樣,也大哭起來。眾人不知道為著什麼,只柳夫人知道寶珠心裡,因哭著厲聲道:「寶兒你放心,有我替你作主,你不要這樣拗執了心。」因喊殿春,扶寶珠到舊日住的院子裡睡去。寶珠早哭昏了,只恁他們做弄著扶去睡了。柳夫人收了淚,回南正院來。藕香也跟了進來,見地下兩個老婆子還坐著。柳夫人盛氣,向丫頭們道:「你喊外面,把花家來的人,都留下了,叫他們著我家寶珠成了親去。」丫頭們一片聲答應,那兩個老婆子,說也不敢,陪笑又不是,只得局侷促促的坐著。藕香欲問又不敢問,柳夫人向藕香道:「花家稀罕有一個女孩子,一家一家的許與我瞧,咱們家難道沒有婉兒寶珠便一輩子沒處提親嗎?葉太夫人本來有話在先,軟兒、蕊兒日後都想給寶兒的,我便允這頭親事去,便你給我往洗垢庵講去,明兒便換帖子。」藕香婉言道:「太太且請息怒,有什麼再講便了。」柳太夫人不聽,便立刻叫喊轎班伺候,我自己去來。藕香不敢再說,心裡著急,怕婉香有甚長短。因送柳夫人上轎去後,便進來吩咐南正院人,不拘是誰,一概不准進園裡去。自己便先來看寶珠,見寶珠已哭得死去活來。裊煙、晴煙、殿春圍著勸他,藕香也來勸。寶珠只是啞哭,一句話也沒有。藕香坐了一會,便打樓上到惜紅軒來看婉香,見婉香眼圈兒通紅著,倒做出歡喜樣兒,在那裡指使丫頭們收書案桌兒。藕香心裡疑惑。進去,婉香迎著。藕香因道:「妹妹敢是府裡人來接嗎?」婉香道:「是呢!家太太打算湖南任上去,著人來接我家去,我也正想著家鄉。只是此去和大嫂子及姊姊、妹妹,有幾天闊別。」藕香暗暗想道,原來他只知道回去,不知道這事,怪道不甚傷心,想著。因探他的口氣道:「妹妹此去,須得幾時才回?」婉香道:「也只看了。」又道:「這府裡三老爺敢也有信來?」藕香暗道:「哦!他原來這樣的想去了。」因道:「三老爺的信,卻還沒來過呢!」婉香點點首兒。因見把書箱收拾好了,便令丫頭們上燈。忽春妍進來說:「小姐可知道,三爺病的凶呢,怎不看看他去。」藕香只做不知道,怎麼好好的病了,快我看去,說著想走。婉香便趁此道:「大嫂子同我瞧瞧去。」便喊春妍掌燈,打院子後面,從樓上走下來。到寶珠房裡,見點著一盞圓玻璃罩的洋燈,寶珠坐在牀裡面哭,只裊煙一人陪著。婉香便走近來一看,見寶珠兩眼腫得胡桃似的,臉兒清減了好些。寶珠一眼見是婉香,便哭著一手兒來扯他。婉香忙退一步,見藕香已不在眼前,仍又走近問寶珠道:「你怎麼了?」寶珠哭道:「姐姐你還問我呢,我只問你哪答兒發付我呢!」婉香不解道:「我去仍要來的,你怎麼又這樣。」寶珠哭道:「你到這地步還哄我來,罷,罷。算我今兒知道你的心了。」婉香道:「啊嚇!這話怎解。」剛說著,外面有人喊裊煙,裊煙出去,寶珠見沒人了,便一手扯住婉香手道:「姐姐!你好狠心,你有人家去了,叫我怎樣?」婉香愕呆道:「這從哪裡講起,你聽誰講來!」寶珠因哭著,將剛在南正院門外聽的一席話,告訴他聽。婉香急白了臉,呆呆的道:「哦!原來這樣,這樣我錯會了意了。」寶珠見他神色大變,因道:「姐姐你也和我心裡一樣錯會了意了。」婉香呆呆的道:「我錯會了意了。」寶珠見他目不轉睛的,因著忙了道:「嚇!姐姐!」婉香不應,寶珠又扯他那隻手去。婉香一甩手道:「罷!罷!」說著便自站起走了出去,寶珠忙喊他,卻不道喉嚨早哭啞了,婉香不聽見,呆呆的認著扶梯走上了,打留餘春山房後面,回自己屋裡來。剛到窗口,聽裡面有人講話,便站住了聽,原來是軟玉身邊的寶寶和春妍講話。聽春妍道:「那你老太太可應允了沒有?」寶寶道:「怎麼不肯,本來是有這意思的,早說過,等三爺和你家小姐成了親,他便把咱們兩位也送給三爺做了二房。這會子你家小姐許了別家,咱們小姐便算正了,可會不肯嗎?」春妍道:「難道兩位小姐都肯一時許給了三爺嗎?」寶寶道:「可不是呢!說明兒就要納彩,氣氣花家來的人呢。」婉香不聽這話猶可,一聽入耳,便似一個焦雷打在心裡。一個昏悶,嘔出一口血來,沾得滿身,禁不住一個頭暈,忙立腳定了,靠在欄杆上,兜心泛起,不住口的嘔將起來。春妍和寶寶聽見,忙問誰在那裡嘔。笑春在外面聽見,先趕出去一看道:「阿嚇!是小姐呢。」寶寶、春妍都跌腳跑出來,忙著問小姐怎麼了。婉香早嘔乏了,氣喘喘的講不出話。春妍和笑春兩個,夾扶了進來。寶寶忙替鋪好了被褥,給婉香睡下。拿火照見婉香含著兩包眼淚,臉色潔白,嘴唇也發白了,只是仰面喘息著。春妍忙伸手進去,向他胸口揉著。好半晌,見那含著的兩包眼淚,才和珍珠一般滿腮兒亂滾下來,卻哭不出聲,那眼光直射在春妍臉上。春妍也覺傷心,便嗚嗚咽咽的哭起來。婉香歎口氣,轉過眼光看著笑春,又看看寶寶,便合了眼睛覺得魂靈兒從頂上透出,虛無縹緲的飄蕩出去,到一個所在。見一株大樹下坐著一個老叟,滿腮的白鬚,一手翻著一本簿子,一手拈著鬍鬚在那裡呵呵大笑。見婉香飄飄蕩蕩的走來。因道:「你是花婉香麼,你來這裡什麼?」婉香聽他喚自己姓名,暗暗怪異,細想一想,這人好似舊識。剛要問他,見那老叟笑道:「你敢是又在那裡哭,好!好!也哭出山快了。」因把簿子給他看去。婉香接來看,寫著第一案,顧媚香欠盛蘧仙淚珠五百零五斛,償訖。第二案,何祝春欠胡蘭仙淚珠三十斛,償訖。第三案,華夢庵欠林雙玉淚珠五十一斛,償訖。反欠三斛。第四案,花婉香欠秦寶珠淚珠一千零八十斛,償訖。反欠六百二十斛,又訖。又欠二十斛。婉香看了不懂,什麼是反欠,什麼是又欠?那老叟收回簿子道:「老漢專管這些帳目,反欠是你哭多了該了償你的,他償你的又多了,你便又欠他。別人的帳,我還攪得清。只你們兩口子的眼淚,償了又欠,欠了又償,再攪不清。剛孩子們送這簿子來我瞧,我也算不清該是哪一日才了這筆帳。我特地給你看了,你打量有這么二十斛了便去不得,怕又反欠了那這筆帳,便坑死了我。」婉香因道:「我打算今兒自盡死了,不還他的了。」那老叟笑道:「死什麼,你要死,也不得死。快去吧!」婉香還要再說,那老叟指道:「寶珠來了,快去!快去!」婉香回頭一看,卻是春妍坐在自己牀沿上哭。婉香疑道:「敢是夢嗎?春妍,我可曾睡熟?」春妍回頭,見婉香問他。因道:「剛睡熟了會兒,此刻可好些?」婉香點點頭,覺得枕函冰冷的,原來是剛才的淚。想夢裡那老者說,自己和寶珠欠下的孽債,更心灰了好些。又想那顧媚香償訖了盛蘧仙的債,便死了。以外的也不知道。可見明兒自己償訖了寶珠的,也便要死。至於現在自盡,坐一個醜名,不如回家去了,把淚珠兒償完了寶珠的,再死可不乾淨。想著,便暗暗點首。又想道,一個人只要得了知心的,何必定要嫁了他才算有情。古來多少美人不如意的多著,何況是我,又何必傷心。我只誓死不嫁別人去,便算不負他了。況我心裡有一個他,他心裡有一個我,也算滿足了,還在什麼形跡上講去。想著,倒反不傷心了。因教春妍睡去,春妍不肯離身,婉香也便隨陪著。忽又想道,我便這樣想通了,不知寶珠還想的通想不通。趁著這會子人靜,我去細細開導他一番,可不要哭死了,倒教我欠上他多少淚珠兒債。想著,便和春妍講,要去勸他的話。春妍教婉香不要去,婉香哪裡肯聽,早掀過被兒起來。春妍苦勸道:「小姐身上病著,可不要舍了自己性命,倒管人家去。」婉香見說出人家兩字,因氣起來道:「這個你哪能替我恨寶珠,歸根是咱們家負了他家的。他太太待我和一家似的,寶珠待我又和一個人似的,這人家自己從哪裡分起呢。」春妍終怪著寶珠,因婉香這樣說,便也不拗他。喊海棠掌了燈,自己攙著婉香起來。不知婉香去與不去,且看下回分解。正是:

畢竟桃花應薄命,可憐芍藥贈將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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