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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二回 冷素馨多情圓舊約 沈浣花巧語難新郎

书籍:泪珠缘 朝代:天虚我生作者:清代

卻說寶珠到盛蘧仙家來,見白劍秋、何祝春、華夢庵、林冠如、桑春等一班名士俱在。寶珠便和蘧仙道喜,見主婚的是他岳父冷太史,寶珠原在國史館見過,便行了子姪禮,那冷太史和他談了幾句,另有客來,寶珠便退了下來,要蘧仙引導著進去,向中門口站住,丫頭珠兒早傳話進去,裡面何祝春的夫人夏氏,華夢庵的夫人周氏都迴避過了,蘧仙才和寶珠進內,見中間鋪設備極華麗,貼地鋪著紅氈,廳廊下丫頭報說奶奶來了,軟簾一動,走動兩個丫頭攙扶著一位極嬌小像蕊珠的一個冷素馨進來,寶珠請了安,叫了聲嫂子,說家太太著來給嫂子道喜,因往女府去了,沒親自過來,抱歉得很。素馨低下頸子,紅了臉道:「這個不敢,三嫂子怎麼不請過來玩玩,此番咱們家攀了沈府的親,兩家子都和一家兒一樣了,一切事總請哥兒照應才是。」寶珠見他會講,因偷眼打量他,年紀不過十八九歲,一張子粉團的拱臉兒較婉香略瘦些,眉兒彎彎,鼻樑一統,齒白唇紅的,能言舌辯,看樣兒是極小巧靈動的。正看他,見素馨也偷眼打量自己,兩付眼光卻好一逗,一齊紅了臉低下頭去,寶珠便沉聲回來再給嫂子請安,因和蘧仙退了出來。向花廳上坐下了席,是祝春、夢庵、冠如、劍秋四人陪的,大家談笑一會,又和夢庵、祝春鬧了一會子酒,便散坐了,見蘧仙已迎親去了,這邊園裡便開場演起戲來。冷太史邀眾人園裡看去。寶珠看那園子也不小,佈置的極有邱壑,彷彿葉冰山家的花園一半,見榜著待藏園三字,寶珠不解,也不好問,便繞過三四個院子,早到一所大院,彷彿如自己家裡的晚春堂似的,只略小些,是四五間一統的。進去,見戲台卻在廳裡面的,四邊圍著欄子桿子,正唱的熱鬧,滿廳擺下幾十桌檯面,前邊一排早坐滿了人客,只留三席空著,冷太史便讓寶珠和祝春、夢庵一席,白劍秋、林冠如、桑春一席,看坐定了,自己便退了出去,管家斟上了酒來大家喝了一口。寶珠向四下一望,見些男客,也有認得的,也有認不得的,看這廳彷彿是京城裡的戲館那麼樣兒,兩邊也有邊廂,坐滿了女客,隔著簾子透亮的紗帳屏風,裡面點了燈,外面滿廳也是燈,那紗帳雖隔著,也仍能看得了了,見那些女客老的、小的、村的、俏的、各具面目,眼光射轉,沒一個看得過去的,算只有左首廂內兩個人最好,一個便是冷素馨,一個卻不知是誰,正看著,忽華夢庵一拍手叫起好來,寶珠吃了一驚,見滿廳子人也都跟著喝采,那鼓聲兒咇嚦嚦的滾將起來,向台上一看,沒得人兒,見眾人都仰面看著,因跟著眼光看去,見兩個開口跳,在那裡溜鐵桿子,做的便是八蠟廟。寶珠不愛看這些,因回頭喊花農,把自己府裡的女班子傳來。花農答應了去,這裡喝了一巡酒,見換了一出雙搖會,是夢庵點的。寶珠看那兩個花旦,搽了一臉粉,耳後露出黑油油的腦袋,就像戴著伏面似的,還扭頭顫頸兒和兩個花臉老奴子做些怪態,夢庵大笑著,寶珠實在忍禁不住,因有了酒,竟嘔起來。祝春、夢庵等忙問他怎麼?寶珠合著眼睛搖搖首,鋤藥知道寶珠脾氣早向台上喝聲道:「住了!」那些戲班子的人只當什麼事,果然住了,滿廳子看的男女人客也不知什麼,一時見許多紅櫻帽子的小廝們,押著十幾座珠紅描金的大箱子來,寫著春聲館字樣,抬向戲房裡去,便見那些戲子都一串兒下台來,退了出去,又見打廳外走進二三十個美人兒似的女孩子來,齊向正中寶珠席上請了安,便一串兒向台房去,眾人才知道是換班子,有些知道是秦府的女班子,有些知道本來是葉冰山家的,送了秦府裡,又經挑選了,自己教演過的。沒見戲,早知是好。一時台上七八個女孩子,打起大鑼鼓兒,鬧起台來,那敲法自不同,一陣緊似一陣,早震的滿屋子都是應聲,忽而鼓聲咇的一聲一齊住了,便一個一個的女孩子,扮了大天官出來,唱了進去。寶珠早吩咐,便唱雙搖會的戲,出來一個小旦是嫩兒,又一個花旦是伶兒扮的,千嬌百媚,便把兩廂看的女客一齊壓下去了。何祝春已看的出了神,華夢庵早失了魂,瘋也發不出了。再看那兩個小花臉,扮著老頭子出來,也是一個粉團兒似的,雖奇形怪狀的裝著,總流露出一種柔媚態度,滿廳子的男男女女都一齊看的出了神,一出完了,便也做八蠟廟,有幾個女孩子,都打了臉扮淨,有些還有女兒腔,只大春,奎和,四喜子兩個最好。一時兩個開口跳出來,是武旦細柳兒和武小生燕兒兩個扮的,一身花繡小襖,兩雙極小的靴子,向地上一縱,早飛也似的上去,一手扳住了鐵桿子,到豎一個蜻蜓起來,又放了一隻手,只一隻手扳著做個側飛蝴蝶,忽兩手一空墜下來,卻用一個小靴夾兒勾住了懸空倒掛著那細柳兒,便在地上豎個蜻蜓,把小腳兒朝了天;那燕兒倒掛著,一手托住他一雙靴尖兒,那細柳兒便一個翻身打個斛鬥向燕兒手掌上站,一點兒腳尖子,做個魁星跌鬥的勢兒,又做個拜觀音,又扭轉軟腰兒做個美人睡態,大家連連喝采不絕。華夢庵早跌足贊歎道:「飛燕掌上舞,也不過爾爾。」何祝春也極口贊歎,一時已換了一個只新排的燈彩戲,是善才童子游宮的梆子腔,那扮龍女的一個小旦實在真好和天人似的,唱的聲口又好,祝春因問寶珠道:「這人很好,他喚什麼名字?」寶珠說叫香玉,是新來的,祝春大為贊歎。這齣戲罷,已是三更,外面蘧仙早親迎回來了,已經交拜成禮。冷太史來請祝春、寶珠、夢庵、冠如四人進房進去,見浣花尚未揭去紅巾,團兒和喜兒夾侍著,坐在大紅幃幔影裡,中間已設下歸房宴,讓蘧仙首座,並肩右首虛設一席,四人陪飲一會,各自散去。蘧仙送寶珠至房門口道罪,寶珠笑向他道:「你仔細兩個膝蓋兒呢,我明兒再來看你。」蘧仙紅了臉,見寶珠去了,才回來替浣花揭去紅巾。一看,真如媚香一個模樣,心裡大喜。團兒扶浣花向席上與蘧仙並肩坐下,兩人吃了交杯,丫頭便將席面拆去,遞了和諧,伏侍浣花睡下,丫頭們便退出去,掩上房門。蘧仙寬了衣,便入幃來,見浣花擁衾兒,一手拿帕子支著腮兒哭。蘧仙吃了一驚忙道:「小姐怎麼?」浣花用指尖兒向他頰上指道:「薄情郎,還有顏面見我。」蘧仙道:「嚇,小姐敢為媚香姐姐恨我嗎?」浣花聽這話,心裡到好笑起來,知道他聽了寶珠的哄,因故意試他的心道:「你娶了我,還娶媚香不娶?」蘧仙道:「娶否總憑小姐許我。」浣花道:「你一個酸丁能有多少福分,還望舍了我再娶一個嗎?」蘧仙道:「小姐不許我也不敢擅主,只心裡丟不下他,但得一見,娶否我也不在這形跡上講去。」浣花故做喜色道:「那你肯不娶便好,不呵,我便明兒歸寧去,我仍做我的郡主去,誰願給你三妻四妾的做來。」蘧仙不語,浣花又道:「你果然不娶了嗎?」蘧仙笑道:「且再講。」說著便想上牀去睡。浣花正色道:「你給我講定了,果然不娶他,我才許你睡,不呵,你給我出房去。」蘧仙因笑道:「我依小姐,不娶便了。」浣花道:「不娶竟不娶,什麼便了?」蘧仙見他正顏厲色的,暗想:「不道竟是一個醋瓶。」因隨意應道:「那便不娶。」浣花道:「那便不娶,這那便兩字敢指我強制你不娶嗎?」蘧仙道:「這哪裡好說是小姐強制我不娶呢?是我自己不娶了。」浣花道:「這樣那你是不娶的了。」蘧仙道:「真不娶了。」浣花道:「果然不娶他了?」蘧仙道:「果然不娶他了。」浣花恨一聲道:「負心郎,負心至此。」說著哭將起來,蘧仙弄得不懂了,因道:「這是小姐叫我這樣的,哪裡我真心負他。」浣花道:「住了,你知我是誰?」蘧仙道:「敢不是小姐是姐姐嗎?」浣花道:「誰是你小姐,誰是你姊姊?」蘧仙不懂了。浣花哭道:「你今兒倘真被沈小姐挾制住了,你也便不娶我了,我還疑心什麼來。」說著,痛哭起來。蘧仙想道:「這話,他分明便是媚香了,多管他和沈小姐商量,讓他先嫁來探我的,我不該落這圈套。」因自覺慚愧也哭起來。沈浣花哭著道:「你哭什麼來,敢因是有了我沒了沈小姐嗎?」蘧仙道:「姊姊你一味怪我,也太不知道我的心了。」沈浣花哭道:「你的心我知道了,有了沈小姐便舍我,有了我卻捨不得沈小姐,你所以哭來,我如今代沈小姐嫁了你,我便不許你娶沈小姐了,你敢應得下。」蘧仙道:「我和沈小姐本無瓜葛,我有了姊姊還娶什麼。」沈浣花道:「他是宮裡的人,你無故退他的婚,他便告你。」蘧仙道:「我有了姐姐,便他請了旨,要砍我的腦袋,我也和他拚了,況今兒明媒正娶,誰不知道我是娶沈小姐的,他自己暗中使你代了誰管他的。」浣花道:「是了,你不娶他了,他叫我嫁你,原是好意,你竟以怨報德你問心得過嗎?他既許了你,你不娶他著他嫁誰去?」蘧仙笑起來道:「任憑姐姐的意思。」浣花道:「我意思決不許你娶他。」蘧仙道:「便不娶。」浣花道:「又字便字,你敢怪我,我強制你嗎?我便強制你不許娶他。」蘧仙道:「我便不娶。」浣花道:「當真?」蘧仙道:「當真。」浣花道:「果然?」蘧仙道:「果然。」浣花笑起來道:「你知我是誰?」蘧仙大驚道:「敢原是小姐嗎?我真該死,該死。」浣花道:「薄情郎,薄情至此還講什麼。」說著,便一手推開蘧仙,撲朔朔的滾下淚來。蘧仙慌了道:「嚇,小姐。」浣花哭道:「誰是你小姐。」蘧仙道:「總之是我薄情,小姐不生氣。」浣花見他還是小姐長小姐短的,一心注在沈浣花身上,大恨起來,一頭向蘧仙懷裡撞去,道:「罷,我和你同死吧。」蘧仙慌了,只得滿口央告,竟屈膝跪了下去。浣花禁不住好笑起來,忍住道:「你跪誰?是跪你小姐,還是你姐姐?」蘧仙見他帶著淚露了個笑影,暗想這個話又像是媚香的了。因道:「這真真糊涂死我了,你若是小姐,我便跪小姐。你若是姐姐,我便跪姐姐。」浣花聽他掉巧舌兒,不禁笑道:「我便是你小姐,也便是你姐姐。起來吧,我不愛看你這下流樣兒,留著跪你那位素姐姐去吧。」蘧仙見他調笑起來,便站起來,一把抱住道:「好姐姐,你不笑我吧,你究竟是小姐還是姐姐?」浣花笑嗔道:「我不知道?隨你喚去吧。」說著便睡下了,不去理他。蘧仙究竟辨不出是浣花還是媚香,向枕邊問了半日,浣花故意叫他狐疑一夜。好便和他好了,卻仍不肯吐實。次早起來,蘧仙還是個滿腹狐疑,知道他二人是言語笑貌都是極像的,究竟辨不出誰是誰,因起來悄悄走出,向團兒問道:「你小姐究竟是誰?」團兒不懂道:「這是怎麼解?」蘧仙也自覺好笑,因又問道:「我問是不是你家浣花小姐?」團兒笑道:「爺敢癡了,難道一個女兒家出嫁也有人冒名頂替的嗎?」蘧仙笑起來道:「那邊府上有一位小姐和他極像的可有沒有?」團兒道:「有的。」蘧仙道:「敢是姑蘇顧家的?」團兒道:「是。」蘧仙拍手笑起來道:「我到這會子才明白。」剛說著,外面來請,說寶珠和祝春、夢庵來了。蘧仙便披了大衣出來,見三人已在花廳上談笑,見蘧仙進來,都笑迎來問:「昨夜怎麼?」蘧仙笑道:「不取笑吧。寶兄弟,正經媚香還在府上還在敝岳家?我滿意想去一見。」寶珠大笑起來,不知怎講,且看下回分解。正是:

與我周旋還作我,為郎憔悴還羞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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