繁花落尽 ——读金宇澄《繁花》
姝华对沪生说：人生是一次荒凉的旅行。
荒凉，也许才是最能体现《繁花》背后真正内涵的词语。小说里面，一场场的聚会、出游、吃酒、约会，男男女女，尔虞我诈，镜头走马灯似的切换。时空的交错，像极了一幕幕的电影剧情。男欢女爱，打情骂俏，看似热热闹闹，实则悲凉至极。
小说开头，引王家卫《阿飞正传》片尾的场景，阁楼里的梁朝伟出门前认真的梳头、剪指甲，细细的打扮，整理衣服，潇洒中透露出老上海的味道，是一种细腻的讲究。看完《繁花》，我把《阿飞正传》和侯孝贤的《海上花》又找出来看了一遍，有些触动，这可不就是曾经的上海，这可不就是人们一直在模仿的生活？虽然我从未去过上海，可上海的老弄堂、腔腔调调，就像老北京的旧胡同一样，一直都吸引着自己，带来怀旧的感觉。
据说，王家卫看中了小说，想买下版权拍成电影，不知真假。如果是真的，倒很值得期待。不过，如今张国荣已去，梁朝伟渐老，我实在想象不出如今影视圈里还有谁的气质能驾驭这样的故事。那种忧郁却并非阴沉的感觉，不是任何人都能够演绎出来的，平静的外表，平静的内心，背后深埋的却是无比深切的故事。我喜欢这种舒缓的节奏，像是夏日午后茶馆的谈天，隐约的茶香，断续的二胡，不急不慢的讲述，却能一直吸引着你看下去、听下去。
江水细细的流淌，故事的延续，在过去和现在的时空交替中进行，不同的背景，不同的人物，不同的故事，以不同的方式不断地展现出来，加上大段大段的叙述，你简直都要记不清这个人的前前后后。但是你只要知道这些都不重要，继续向前即可，因为除了几个主角，其他人都是繁花。繁花是用来铺垫的，上帝不响，而繁花终要散尽，你只要捡其中好看的欣赏上一番就行。就像《百年孤独》里面时间的蔓延，一代又一代的人，是为了强调历史的沧桑感；《繁花》里面交错的场景，一个个风姿绰约的女人，一幕幕的大戏，同样是为了反衬之后繁花散尽的悲凉。
马尔克斯说，多年以后……；杜拉斯说，我已经老了……。时间，是最让人无能为力的事情，你无法左右，只能默默承认它的存在，忍受岁月像摩崖石刻一般在你的生命中留下印痕。然而，真正遗憾的是，对许多人来说，多半会在年近黄昏的时候感叹：多年以前，我就已经老了……
《繁花》这部小说，主角是沪生、阿宝两个男人，而故事则属于两个男人周围的女人。锦簇的花团里，沪生和阿宝两个人一直都是平平淡淡，不声不响，偶尔调笑却不越轨。这是历尽人生的悲欢离合后的从容，这种感觉也只有到了一定的年纪才会体会出来。在他们的人生历程中，出现过三种女子，不同的人，所说所做千差万别，失去过的得到过，得到过得也曾失去，大悲大喜都感受过以后，可能真的就不会再轻易表现自己的感情。
蓓蒂、姝华是理想中的理想。对阿宝来说，蓓蒂是自己的青梅竹马，两小无猜。可是人世的剧变，注定了只能让小人物承受不应属于她的悲伤，我真的愿意相信蓓蒂变成了小金鱼，被猫衔着游进了黄浦江，这是阿宝内心深处的童话，也是最好的寄托。而对沪生来说，姝华是一种自己永远不能触及的美，虽然两个人走得很近，看似在交往一般，但他们终究不是同一类人，后来就有了姝华给沪生的绝交信上说：人生是一次荒凉的旅行。到最后，谁也不能陪你，只能你自己默默上路。姝华高冷的性情，注定了她会一直游离于这个世界，直到默默地转身离开。
雪芝、兰兰则是理想中的现实。不过，到头来理想终究理想还是理想，最后不管是谁的原因，也不管是怎么样的因缘际会，终究阿宝和雪芝，沪生和兰兰同样没能走到一起。我相信，阿宝真正爱过雪芝，雪芝也同样希望和阿宝在一起。而沪生和兰兰，则更像是一个电影院里紧邻的陌生人，即使相互吸引，相谈甚欢，电影散场后，各自挥一挥手还是要回到原来的生活中。最后，阿宝接到雪芝的电话，留下了一丝悬念，究竟雪芝要向阿宝说什么，只能任凭大家猜测。
剩下的一干女子，除了李李，都是现实中的现实。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利，阴谋阳谋，可以用尽一切手段。当然人在做，天在看，越是折腾的厉害，下场也就越惨。小琴一手策划想要陶陶和芳妹离婚，结果自己还没结婚就失足跌死；汪小姐一心想要找个更好的男人生孩子，结果有了孩子却找不到男人；梅瑞，玲子等，各自卖弄风情，终究也不会得到真正的好男人；其他的几位太太、小姐，各自冷眼旁观，看戏而已。只有李李是个例外，虽然曾经沦落风尘，虽然曾经巧施手段，可内心依然还是娇弱的女子，最后选择遁入空门，了却尘缘，不失为一种内心的解脱。心疼李李，就像心疼小毛一样，当然历经沧桑后，平静下的余生能够得到心灵的宽恕，未尝不是一种幸运。
小说结尾处，沪生对阿宝说，一直听人讲，阿宝比较怪，一辈子一声不响，也不结婚，阿宝心里究竟想啥呢。阿宝笑笑说，沪生也一样，一直不离婚，只是笑笑，要么讲文革腔，“人们不禁要问”，沪生想啥呢？这一段真的是写到我内心深处去了。对于得不到真爱的人，结婚、离婚，同样都是一种悲哀，结与离又能有什么意义。红尘滚滚，人世万千，这一切与我又有何干，看淡了生活中的一切，所有的事情都不过时过眼烟云，终会散去。
繁花散尽后，是什么呢？是一种遥远的无法抑制的悲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