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重的创伤不是虐童者给的,而是父母

来源:岁年网 时间:2017-11-25 19:22:03

当我把三色事件告诉妈妈时,妈妈正歪着脖子看电视,一脸的无所谓。

一如她对我的无所谓。

每一次看到有关“性侵”、“猥亵”的字眼,我总会自动屏蔽,然后又忍不住打开,紧接着迎接我的将是一连几天无法抑制的“自杀”念头。

我知道这是近端危险因子在作祟,近端危险因子指的是近期让一个人心理受创、引起过去尚未处理完整的创伤,造成一个人激化行动的事件,也就是说如果你本来就深受情绪方面的疾病影响,或本身就有自杀或自残的念头或病史,阅读相关著作可能会激化还未处理完整的伤痛。

一如我当初读到林奕含在长期遭遇狼师性侵后自杀的消息,之后的几天我一直沉浸在自杀的幻想里,烧炭、割腕、遗书、遗容、遗体的处理、骨灰盒的购买、自杀的地点、自杀所需的道具……自杀所需考虑的每一个具体细节都在我脑内盘旋。

幻想自杀,像是实施自杀前的一种仪式,一种直面死亡,不断升腾起杀死自己的勇气的仪式,通过这种仪式,我可以隔绝痛苦,我可以不惧死亡。

《最重的创伤不是虐童者给的,而是父母》by 野芽

那几天,路过高楼时,我会有一种被召唤的感觉,不自觉地想要站到那个最高点,纵身一跃,远离这令人无限悲凉的人间。

当我看着高楼,一脸无所谓,扬起嘴角对老公说:“呵呵,如果我从那个顶点,不小心掉下来,记得告诉我父母,我恨他们哦!”

那几日,老公总是惶恐不安地紧紧抱着我,把我在网上买的农药藏起来,把我加入购物车的小巧精美的骨灰盒删掉。

每一次,总要等我写完遗书,连接着几日血腥的噩梦,以及老公竭尽所能的逗我开心,我方能暂时告别自杀的念头。

所以,我尽量克制自己,一个人时,不去看有关“性侵”、“猥亵”的新闻,也不去沾染任何与其有关的内容,包括我一直在写的小说《性侵,创伤与复原》。

《最重的创伤不是虐童者给的,而是父母》by 野芽

我害怕自己再陷入那无底的黑洞。

在那个黑洞里,我要只身一人作战,我要面对那个我永远想不通、看不透的老师,我要面对我无情的父母。

如果你读过我的《性侵,创伤与复原》,你便会知道有一个13岁的小女孩,在长达2年的中学生涯里,被自己最可亲可敬的班主任以爱之名一次又一次的强奸了。

迷茫困惑、陷入地狱的小女孩并没有选择立即将此事告诉父母,而是紧紧抓住了强奸犯的手,视强奸犯为自己的救世主、万能的上帝,等候着上帝的救赎。

而当小女孩渐渐长大,恍恍惚惚地意识到,班主任并非真爱自己,他的所作所为,一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兽欲,二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,于是,小女孩选择将此事告诉了母亲。

没有想象中的安抚,也没有想象中的温暖拥抱。

小女孩母亲得知事情原委后,立即向那位老师索要了赔偿金,并反复嘱咐小女孩:“以后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,就当它从没发生过。”

几年后,母亲用赔偿金放高利贷,给弟弟买了房子……

或许,细心的读者早已猜想到,如此真实而又血淋淋的故事,一定源自现实,并和作者本人的经历有关。

我一直不愿回应有关小说主人公的猜测,因为我不能够面对“那个小女孩就是我”的事实。

《最重的创伤不是虐童者给的,而是父母》by 野芽

是的,那个小女孩就是我,或者更真实的说法是,那个小女孩的原型就是我。在承认这样的事实时,我的心像是已经死了一般。

就像面对母亲无所谓的表情,对我来说,那是一种永无回应的孤独与绝望。

使我陷入孤独与绝望,是强奸犯,更是我的父母,是真正可以帮到我的两位至亲的无动于衷。

他们回避与我谈到有关创伤事件的本身,他们一意孤行地认为所谓的性侵不过是我擅自与老师谈了场恋爱。他们将我的创伤后应激反应视为“神经病”。

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核心症状有三组:

第一组叫作创伤性再体验症状,意思是说,经历过伤害的人,在他的思维、记忆或梦中会反复、不自主地涌现与创伤有关的细节,出现严重的触景生情反应,甚至在毫无防备的时候,会身临其境,误以为创伤事件再次发生。

第二组叫做回避和麻木类症状,意思是说,经历过伤害的人,会持续性地,极力逃避与创伤有关的任何事件或场景,拒绝参与一些实际上没有危险的活动,有人甚至会出现选择性的遗忘,无法想起与创伤有关的事件细节。

第三组叫做高唤起症状。意思是说这个人会过度警觉、常常会有强烈的惊跳反射,注意不集中、容易有攻击冲动,还有弥漫的焦虑情绪。

当我无法自制陷入受创经历里,他们会责备我为什么还不能忘记?为什么还不能走出来?

当我回避社交、严重自闭时,他们会说你为什么不能向别人家孩子一样活泼开朗?遇到事情能不能不要钻角尖?

当我有明显攻击性行为时,他们会对别人说我们家女儿脾气不太好。

当我不自觉地对声音、光线敏感,难以入睡时,他们会说你就是不困,要是困了再大声音也能睡着。

后来,我渐渐成了一个会说话的哑巴,一个千疮百孔的战士,我总以斗争的姿态生存着,抗争着心底涌动的黑暗、孤独与绝望,我生怕一不小心我就会倒下,永永远远地死在孤独与绝望里。

《最重的创伤不是虐童者给的,而是父母》by 野芽

经历过那件生不如死的事情后,我的情绪极易冲动且极度不稳定,时而麻木无感、时而强烈激荡,毁灭性驻扎在我的血肉里,毁灭着我自己、与一切向我靠近的人,我清楚地看见自己的毁灭性,却无法矫正自己扭曲的认知。

我的经历与台湾作家林奕含有高度的相似性,我之所以能够苟延残喘到今天,并不是因为我比林奕含努力,而是因为我比林奕含幸运。

我遇到了一个时常被我贬低到连屎都不如的老公。在我病态的眼里,如果一个人不是100分,那他通常就是0分。我常常称赞老公为100分男人,也常常因为一些事把他贬低的一文不值。

就是这样一个一文不值的100分男人,一路走来对我从不曾抛弃、不曾放弃,努力地靠近我,了解我,理解我,才使我能够在彻底的绝望与黑暗里找见一点点亮光。

就像东野奎吾的《白夜行》中,我最喜欢的一段话:“我的世界里没有太阳,一直都是夜晚,但却不暗淡,因为有能代替太阳的东西。”

我的世界没有太阳,一直都是夜晚,但它却没有完全暗淡,因为有东西发出了一点点微光,但我不能确定,哪天这光也会熄灭。

今年07月20日晚10时许,美国摇滚天团“林肯公园”主唱查斯特·贝宁顿在美国加州洛杉矶的住宅内上吊自尽,年仅41岁。

性侵的伤痕就像一场大火,把心烧焦难以复合,暂时的不痛,并不意味着好了,研究发现很多性侵患者在经历人生重大事件时,如结婚、生子、离婚等,会自杀。

自杀像是一颗炸弹埋在受性侵者的体内,随时可能爆炸。

走向复原,始终要靠自己的努力,但身边的重要他人将影响和左右受害者的意志力,当受害者正在奋力挣扎时,父母的冷漠与不理解,无疑会挫败受害者斗争到底的决心,更会使受害者陷入彻底的无助与孤独。

就像今晚我看到母亲那张无所谓的脸,我便闭紧嘴巴,不再多说一句话,回到冰冷的房间,被孤独包围。

无助时,我提笔写下了这些文字。但现在,我已经忘记了书写时的心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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