居内贡小姐的悲欢喜乐——读伏尔泰《老实人》
我姓居内贡，一出生就是男爵的女儿，是七十二代贵族之后，住在大大的城堡里。
城堡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喜欢我、尊敬我，那当然了，我有绸缎一样的头发，天鹅一般的脖颈，比蜜糖还甜的笑容。
有一个人特别的喜欢我，那就是老实人了。瞧他天天的傻样儿！有的人说他是爸爸的私生子，有的人说他是附近律师的儿子，我可瞧他老老实实不会撒谎一诓就上当，挺可爱的。
他天天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，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喜欢上我了呢？
不行不行，我得矜持一点。
那一天，就在那一天，我记不得是哪年哪月啦。我的手帕掉在了地上，对，只是一条小小的手帕。老实人看到了就去捡，正好我也低下头去捡……我们俩的手碰在了一起。
我感觉有火苗从手心里钻出来，滋啦滋啦，就像干柴烈火一样一发不可收拾。正当我们在屏风后面拥吻时，我父亲过来了，他给了老实人一脚，把他赶出了城堡。我有点儿失落，但仅仅只有一点儿。不知道他在外面，过得怎么样？肯定没有在城堡里快活。不过也不关我的事。
后来，再后来，噩梦开始了。突然有一天，许多保加利亚大兵冲进了我们的城堡，不由分说开始烧杀抢掠。我一直在尖叫，看着他们把我的父亲男爵残忍杀害了，看着他们把母亲男爵夫人剁成了几块，还有我的哥哥……我发不出声音来了。
城堡里一切活物都没有了，于是他们过来强暴我，霸占我的纯洁。
后来的后来，我被辗转从一个人的手里卖到另一个人手里。从一个贵族小姐，沦为了奴隶。
午夜梦回的时候，我也会想着：如果有人来救我？万一……
第二天我就会发现：没有万一。我只求早一点死掉，好摆脱这人间炼狱。
被像货物一样卖来卖去，我已经习以为常，我习惯了男人们刚看到我时的捧之若珍宝，也习惯了他们厌倦时的弃之如敝履。我不知道会不会有男人不一样，如果说非要有个人不一样，那肯定就是老实人了。
我总是想起老实人。
最后一次，我被卖给了一个商人。我无意中发现老实人和我以前的老师邦葛罗斯还活着，于是我救下了老实人。老实人冲动之下，把霸占我的人杀了。
我和老实人一起漂泊到异乡。当地的总督看上了我，把我从老实人身边抢走，我成为了总督的爱妾。老实人又一次不知所踪。
时间过去很久很久，总督的权力衰败了。我也成了一个老妇人，我的手指因为天天洗擦而布满老茧，我的皮肤爬满了红色的褶皱，我的头发不再光滑，我的声音不再甜润，我的脸上，再也无法露出甜蜜的笑容。
这时候因为寻找我而历尽千辛万苦的老实人又出现在我面前，他看到我的时候，明显愣住了。我要他娶我，在众人逼迫下，他把我娶回了家。
他看到我的样子之后，根本不想娶我！老实人啊老实人，你所谓的爱情，那些伟大、永恒的，那些无法泯灭的，那些老邦葛罗斯教给你的东西，你全都不要了么！还是说，什么劳什子爱情，都比不上一个美丽的躯壳？
我知道，老实人经历了很多很多。他坐船去了美洲，去了巴拉圭、秘鲁和阿根廷。他在那里遇见了黄金国国王，受到了接见。听说，黄金国的生活比我们这里好得多的多！我很好奇，有多么美好呢？比我很久很久之前住的城堡还好么？那里是不是有跟我以前一样美貌的姑娘？他会不会变心了呢。
我很担心，忧虑。比以前被恶魔卖来卖去还要难过，比被强盗霸占身体还要痛苦。我时而恨自己变丑了，时而恨他始乱终弃，时而憎恶这个世界怎么这么不公。
我渐渐变得聒噪易怒，面对老实人也无法跟他平和相处。那个可爱的、天真的、单纯的居内贡小姐，最终成为了跟所有受过奴役的老太婆一样的“死鱼眼珠”，失去了最后一丝莹润的光华。
但是最后，我还是如愿嫁给了他，住在他的庄园里，天天看着他劳动。老实人时时躲我远远的，他嫌我啰嗦、暴躁。
我倒是觉得，丢弃了一切，自己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了。现在的生活很平静，从未有过的。
有的时候，我坐在庄园的草地上，看着天上的云，看着涓涓的小溪水。天空那么湛蓝，我回忆起，很久之前，我在城堡里照镜子时，镜中映出的，就是这么一双澄澈的眼睛，像海一般泛着柔和的碧波，像天空一样灿烂无暇。我捧着下巴坐在窗前，窗外的玫瑰花都仿佛在赞美着我，蝴蝶都会围着我打转儿。更不要说人了。
我不由得痴痴地笑了。
恍惚间自己又是那个美丽动人的居内贡小姐，住在大大的城堡里。身着最华丽的裙子，穿过回廊，走进花园。
“哦，我的小姐，你是这么美丽！连正午的太阳都无法遮盖你的光芒！”
“够了，邦葛罗斯，别掉书袋了。”我虽然这么说，但仍然优雅地原地转了个圈儿，裙裾飞扬。身边又响起一阵啧啧的称赞。
我走进集市，集市卖苹果的大叔热情地往我手中塞了一篮清香的苹果，兜售鲜花的小妹妹羞怯怯地在我的头发上别了一朵盛开的花朵。所有人都尊敬我、喜欢我、赞美我。
我走到街市的尽头，这里的阳光如此刺眼。我几乎睁不开眼。但仍可以依稀看见，街的那一头站着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，正在静静地等待着我。我双手抓着飞扬起来的裙子，激动地向他飞奔过去。像一只优雅的蝴蝶一样翩飞到这个年轻人身边，深情地向他望去。
他居然是老实人！
老实人弯下身子行了一个优雅的骑士礼，向我伸出手。
“亲爱的小姐，让我们回家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