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金锁记》——黄金的枷锁,腐朽的内心
脆弱的内心,经不住枷锁的重压
三十年来她带着黄金的枷。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,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。她知道她的儿女恨毒了她,她婆家的人恨她,她娘家的人恨她。
看到这,我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,再无法呼吸。对她所有的怨与恨,在这一刻,随着她的死亡烟消云散,只留下满满的悲凉。
第一次看《金锁记》,是在大二,时隔这么多年,脑海里只留下“曹七巧”这个名字,和她毒辣的嘴舌。
她是张爱玲笔下极具个性的代表性人物, 张爱玲将她的刻薄、毒辣、可憎刻画得淋漓尽致,让我至今都铭记。
可为何,为何当初的自己没有看出她的悲,她的无奈呢?
对她,我似乎误解了很多年。
只是,当对她有更深一步的认识时,我却难过得无以复加。
我看着她一点点扭曲,一步步走向毁灭,无能为力。
那时候的大家族能杀人于无形。门第之见,身份之别,注定了曹七巧的后半生。她的丈夫是个残废,她本是受委屈的一方。可姜家的每个人都认为是她攀高枝,这份亲事是她修来的福。
可有谁问过她的意愿?
姜家人都觉得她刻薄、粗鄙,排挤她,厌恶她。却不曾想过,是否有将她放在二奶奶的位置上。
麻油店的活招牌,站惯了柜台,见多识广的,我们拿什么去比人家?
她也配!我原是老太太跟前的人,二爷成天的吃药,行动都离不了人,屋里几个丫头不够使,把我拨了过去。
连一个丫鬟都对她报以这样的想法,敢如此直白地贬低她,何况其他人呢?
她不是对谁都如此刻薄,在面对把她推入火坑的哥嫂时,她会止不住地心酸,眼泪纷纷地往下掉。
她怨,她恨,只是,这是她唯一能依靠的娘家人。所以,即便有千般怨恨,她也只能往肚子里咽,在哥嫂离去前,送给她们许多礼物。
看到这里时,我有点心疼这个女子。她也年轻过,有自己的憧憬与骄傲。文中说:
那时,喜欢她的有肉店里的朝禄,她哥哥的结拜弟兄丁玉根、张少泉,还有沈裁缝的儿子。
若她选择其中一个人终老,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的悲剧了呢?
可命运不曾给她喘气的机会,嫁给残废的丈夫,姜家人的排挤与贬低,将她仅存的一点希望碾压得不见踪影。
她成了刺猬,变得尖酸、刻薄、泼辣、得理不饶人,让每个人对她是敬而远之。她的变化是那么明显,从她嫂子的话里就可窥见一二。
我们这位姑奶奶怎么换了个人?没出嫁的时候不过要强些,嘴头上琐碎些,就连后来我们去瞧她,虽是比前暴躁些,也还有个分寸,不似如今疯疯癫癫,说话有一句没一句,就没一点儿得人心的地方。
关于爱,她是有一丝希冀的。她渴望被人在乎,她也贪恋温柔的目光与情话,只要一点点关怀,就能让她丢盔卸甲。
三少爷季泽对她来说就是希望之光,即使忽明忽暗,她也心存期望。当季泽对她说情话时,她的兴奋跃然纸上。
七巧低着头,沐浴在光辉里,细细的音乐,细细的喜悦。这些年了,她捉迷藏似的,只是近不得身,原来还有今天。
那一刻的她一定美极了。只是这点星火还未带给她温暖,他就给她一拳重击,这些情话是为后面套取她的钱财做铺垫。
骂走季泽以后,曹七巧变得失魂落魄,再也没有灵魂可言。
她让自己从内心开始腐败。她依旧使性子、打丫头、换厨子。却不再相信任何人,对任何人都心存芥蒂。每个靠近她的人,她都觉得是贪图她的家财。
大哥家的儿子只因搀扶一下她的女儿,彼此说笑一会儿。她就认为其不安好心,将其打骂出门。
她甚至不放过自己的儿女,连带着她们走向灭亡。
她为拴住儿子长白,给他订了亲,却在成婚后对儿媳百般挑剔,处处传播她的不好,让夫妻关系降至冰点。
当儿子又去寻花问柳时,她竟哄着自己的孩子抽大烟,将其套在身边。
对于女儿长安的婚事,她也百般阻挠。有人给长安说媒,家境差一点,七巧觉得对方贪图她的家财,家境好一点的,对方又不热心。渐渐地,再没人愿意说媒。
在她的打压下,长安越来越像她。她在七巧的劝说下也开始抽大烟,因此断送了自己的姻缘。
曹七巧想要自己的儿女幸福,却一次又一次地将她们推向不幸的边缘。她将内心的腐朽蔓延至每个人身上。她孤独、不幸福,也要拉着自己的儿女作陪。
张爱玲又一次将亲情刻画得如此残忍不堪,淋漓尽致地将其展现在我面前,让我恨,让我怨,也让我痛。
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母亲,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子女,一次又一次地毁灭,直到自己生命终结。
可我又心疼她,可怜她,她的一生似乎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。
未嫁时,麻油店的生意需要她照看,偶尔的遐想,也被生活压得不见踪影;结婚后,冰冷的大家庭,无能的丈夫,让她步步为营,与整个家族斡旋,才能勉强站稳脚跟;孀居后,渴望温暖、陪伴,却又防人于千里之外。
她让自己越来越可憎,越来越可怜。她这一生,从嫁进姜家开始,她就给自己套上重重的黄金枷锁。
这把枷锁渗透进她的骨肉,把她弄得血肉模糊,可麻木的内心早已感受不到疼痛。
她摸索着腕上的翠玉镯子,徐徐将那镯子顺着骨瘦如柴的手臂往上推,一直推到腋下。她自己也不能相信她年轻的时候有过滚圆的胳膊。就连出了嫁之后几年,镯子里也只塞得进一条洋绉手帕。
很久之前,她是一个妙龄少女,有着健康丰腴的身躯,渴望被人疼爱。
可这一切,早已止步于很久之前。